《招牌肉骨茶》B0000000704 · 2024年8月15日摄于中国上海黄浦芽笼芽笼新加坡餐厅
《肉骨茶》
林清玄
久闻新加坡的「肉骨茶」之名,一直感到疑惑,「肉骨」如何与「茶」同煮呢?或者有一种茶的名字和「乌龙」、「普洱」、「铁观音」一样,名称就叫做「肉骨」?
台北也有卖「肉骨茶」的,闻名前往,发现也不过是酱油炖排骨,心中大为失望,总是以为新加坡的肉骨到台北就变质了,因此到新加坡旅行的时候,当晚即请朋友带我到处处林立的「食街」去,目的是吃肉骨茶。
原来,所谓肉骨茶,肉骨和茶根本是分开的,一点也沾不上边。肉骨茶的肉骨是选用上好的排骨,煮的时候和甘蔗同煮,一直熬到肉骨与甘蔗的味道混成一气,风味特殊,里面还加了闽南人喜欢使用的材料爆葱头。
吃完一大碗肉骨,接着是一小盅潮州的功夫茶,茶杯极小,泡的是很浓微带苦味的普洱;原因是肉骨非常油腻,汤上冒着厚厚的油花,据说普洱有清油开胃之效,吃完后颇能油尽回首。
肉骨茶也不是新加坡的特产,它是传自中国潮州,在新加坡经营肉骨茶食摊的大部分是潮州人。但肉骨茶在该地有很大的影响,不但是一般小市民的早餐,也间接影响到其他食物的烹凋,像有名的「海南鸡饭」、「潮州粥」、「咖哩鱼头」,吃完后总有一盅热乎乎的潮州茶,甚至连马来人、印尼人的沙嗲,在上菜之前,也有送茶的。究其原因,乃是这些油腻食物,在热带吃了会让人口干舌燥,来一壶茶马上使人觉得爽利无比。我并不是说肉骨茶是一种多么了不得的美味,它甚至是闽南地区、南洋地区很普通的食物。但是我觉得能想到把肉骨和茶当作一体的食物,简直是一种艺术的创造。
吃肉骨茶时,我想起很早以前读钱钟书的「写在人生边上」,面有这样一段:「好吃可口的菜,还是值得赞美的。这个世界,给人弄得混乱颠倒,到处是摩擦冲突;只有两件最和谐的事物,总算是人造的:音乐和烹调。一碗好菜仿佛一支乐曲,也是一种一贯的多元,调合滋味,使相反的分子相成相济,变作可分而不可离的综合。最粗浅的例像白煮蟹跟醋、烤鸭跟甜酱,或如西莱里烤猪肉跟苹果泥、渗鳖鱼跟柠檬片,原来是天涯地角,全不相干的东西,而偏有注定的缘分,像佳人和才子、母猪和癞象,结成了天造地设的配偶,相得益彰的眷属。」
说到烹调原与艺术相通,调味的讲究固如同「一支乐曲」,中国厨子一向标榜的色香味俱全也兼备了颜色的美学。再往上提升,天地间调和的学问,无不如烹任一样,老子说「治大国如烹小鲜」、伊尹说做宰相如「和羹调鼎」,都是这种智慧的至理名言。
在西方,烹调的想像力虽不如中国,但谚语也有「一人生食天下饥」、「希望好像食盐,少放一点,便觉津津有味,放得多了,便吃不下去」等语,全让我们体会烹调之学问大矣哉!
我想,人的喜怒哀乐诸情欲与禽兽总有相通之处,最大的不同,除了衣冠,便是烹调的艺术。人之外,没有一种禽兽是懂得烹调的。
我有一些朋友,每次走过卖炸鸡和汉堡包的食铺,总是戏称之为「野人屋」,因为在里面的人只求迅速填饱肚皮,食物全是机器做出来的,有的还假手电脑,迅速是迅速,进步则未必。
每次看到食谱,感觉也差不多,食谱总是做为人的初步,如果一个人一生全依食谱做菜也未免可悲,如何从固有的食谱里找出新的调配方法,上天人地独创一格,才够得上美,才能使简单的吃也进入艺术的大地。
从「肉骨茶」想到人不只在为了填饱肚皮,填饱肚皮以外还有吃的大学问。第一个把肉骨和茶同食,与第一位吃蟹蘸醋、吃鸭蘸甜酱、吃烤鱼加柠檬的人都是天才人物,不比艺术家逊色。做凡人的我们,如果在吃的时候能有欣赏艺术的心情,它的微妙有时和听一曲好听的音乐、看一幅好画、读一本好书并无不同。
倘若一个人竟不能欣赏美食,我想这样的人一定是与艺术无缘的。
《红烧臭鳜鱼》B0000000699 · 2024年9月22日摄于中国安徽歙县徽悦阁
徽菜三大经典:臭鳜鱼、毛豆腐、刀板香,其中尤以臭鳜鱼为最。
臭鳜鱼,鳜鱼经腌制、发酵而成。汪曾祺的散文《皖南一到》有一节《徽菜》,里面谈到了这道徽州名菜,赞叹有加:
「徽菜专指徽州菜,不是泛指安徽菜。徽菜有特点,味重油多,臭鳜鱼是突出的代表作。据说过去贵池人以鱼篓挑鳜鱼至徽州卖,路上得走几天,至徽州,鱼已发臭,徽州人烹食之,味极美,遂为名菜。我们在合肥的徽菜馆中吃的,鳜鱼是新鲜的,但煎熟后浇以臭卤,味道也非常好,不失为使人难忘的异味。」
只是,汪老吃的是用新鲜的鳜鱼煎熟后再浇以臭卤,臭是有了,但缺少了鳜鱼因发酵而产生的特殊风味,不能算是真正的臭鳜鱼。
《热干麺》B0000000690 · 2024年10月5日摄于中国湖北武汉家阳赵师傅油饼包烧麦
昆山有奥灶麺,镇江有锅盖麺,上海有阳春麺,那武汉呢?热干麺!热干麺是武汉最经典的小吃。说热干麺在武汉人的心目中没有其他任何小吃能出其右,绝对不会引起任何的争议。
热干麺是将碱麺在沸水中煮到七八分熟后捞出,用凉水冷却后摊在案板上,淋上香油,用筷子挑松拌匀。这一步骤,武汉人叫「掸」。吃的时候,将半熟的麺再入沸水中汆烫,捞出,沥干后装碗,浇上事先准备好的调味汁和澥开的芝麻酱、撒上葱花和碎萝卜干。对,就是碎萝卜干。和芝麻酱一样,萝卜干是热干麺的灵魂一般的存在。
热干麺须趁热拌,趁热吃,很美味。
我不怎么喜欢一次性餐具,但热干麺除外。因为有一种说法,是说热干麺诞生的初衷就是便于忙碌的劳工们捧在手上边走边吃。时至今日,如果在武汉街头看见衣着入时的美女少妇手捧热干麺边走边嗍,千万不要见怪。这对武汉人来说早已见怪不怪,是一种地方文化。
《油饼包烧麦》B0000000682 · 2024年10月4日摄于中国湖北武汉厨娘茶点
武汉的早点,像热干麺、三鲜豆皮、麺窝、酥饺、春卷、烧麦等、油饼包烧麦等,其共同点,就是饱腹、耐饥、易带、廉价。其中尤以油饼饱烧麦最为典型:刚出锅的油饼剖开了,里面塞入热气腾腾的糯米烧麦,从里到外,三重碳水,就一个,能把人撑到、腻到。
武汉的早点之所以有这样的特点,和当地的风土人情密不可分。
武汉号称九省通衢,是货物贸易和流通的重镇,因此聚焦了大批的苦力。由于劳动强度极大,饱腹、耐饥、易带和廉价的早点对苦力来说不可或缺,久而久之,最终演变成武汉民众过早的首选。
其实这个很有点像上海的本帮菜和川渝的火锅。这些地方「美食」的最初,也都是苦力们的吃食。
《芝麻糍粑油条》B0000000678 · 2024年10月4日摄于中国湖北武汉厨娘茶点
武汉人管吃早饭叫「过早」。为什么是「过」?曾见有解释说,过早的过,近过年、过节的过,武汉人对早餐极其敬重,故谓过早。个人以为,这个有点天马行空了。
为什么是过早?《中国风俗图志 · 武汉卷》的作者,华中师范大学历史学教授严昌洪的观点是:
北魏贾思勰《齐民要术》卷八「脯腊」称鲤鱼脯「白如珂雪,味又绝伦,过饭下酒,极是珍美也」,意思是说鲤鱼脯是吃饭下酒的美味佳肴。《水浒传》第六十一回则有:「卢俊义留道:『先生少坐,过午了去。』」意为请吴用吃了中饭再走。这都说明「过」有食、咽的意思。武汉人从前说「过早」,是指起床不久,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,等会儿还要吃早饭,叶调元《汉口竹枝词》:「且慢梳头先过早,糍粑油饺一齐吞。」后来,过早与早餐合二为一,过早就是吃早餐。从前「过中」是指中饭以后,晚饭以前,下午三四点钟吃点东西,颇像西方的下午茶。后来渐渐不流行了。可见以前的「过早」、「过中」,都是正餐前的垫补。
严昌洪教授的这一观点,应该有其一定的道理,但所举「过饭下酒」及「过午了去」二例中的「过」,明显与随后「过早」、「过中」的过不同。「过饭」,上海也有这种说法,意为「辅以下饭」,譬如:「这小菜过饭很赞。」而「过午了去」,可以理解成「下午再走不迟」,并不见得有「吃了午饭再去」之意。
至于「过早」、「过中」,更有些不可理解。早饭前的点心谓过早,晚饭前的点心谓过中?按逻辑,不是该叫「过晚」么。
为什么是过早?仍旧不懂。
《勾践剑》M0000000061 · 2024年10月2日摄于中国湖北武汉湖北博物馆
1965年,湖北省荆州市江陵县望山村的一处古墓出土了两把青铜剑,一把剑身没有铭文,而另一把的剑身上则刻有两行鸟篆铭文。经过几路专家的反复辨认、考证和研判,确认铭文为:「钺王鸠浅,自乍用鐱」,即「越王勾践,自作用剑」。由此断定,此剑为越王勾践所用之剑。同时出土的另一把没有铭文的青铜剑与越王勾践剑极其相似,被认为是「辅剑」。
公元前494年,吴国击溃越国。在吴王夫差的威逼下,越王勾践被迫在吴国宫廷里服了三年苦役。被释放回国后,勾践卧薪尝胆、励精图治,一边发展国力,一边暗中备战。在此期间,勾践聘请龙泉宝剑的铸剑师欧治子倾力铸造了五把宝剑:湛庐、纯钧、胜邪、鱼肠、巨阙。越王勾践剑出土后,考古学家发现其与古籍中记载的纯钧剑十分神似,据此推测这把宝剑便是出自欧治子的五把宝剑之一。
尽管在地下封存了两千余年,越王勾践剑出圭时仍寒光闪现、锋利异常。当时有考古学家用其做划纸试验,两十余张张,刃到纸裂,切口齐整。
越王勾践剑曾多次出国展出,不幸的是,在一次出国展出过程中,剑刃受损,肉眼可见。可能是这个原因,2013年,这把稀世之剑被列入第三批禁止出国文物名单。
《铫子排骨藕汤》B0000000675 · 2024年10月1日摄于中国湖北武汉融厨湖北菜江汉路一店
到武汉的第一顿饭,便去了「融厨湖北菜」江汉路一店,因为他们家主打的,是在我看来完全可以媲美广东佛跳墙的藕汤。
汤在武汉是不可或缺的存在。武汉人爱喝汤,据说到了冷了要喝,热了要喝,病了要喝,新女婿上门要喝,坐月子要喝,逢年过节要喝,招待亲友要喝的地步。
鄂菜有「三无不成席」一说,头一条便是「无汤不成席」。《汉口竹枝词》「月二千钱雇乳娘,外加首饰与衣裳。荷包归主钱归彼,还要天天吃肉汤」,也反映出汤在武汉人心中不可或缺的地位。
武汉的汤各类繁多,其中最经典的非藕汤莫属。
武汉地处荆楚,湖多,藕也就多,而且荆楚的藕品质极佳,其中巴河的九孔藕最晚自唐朝便已闻名天下,有苏东坡诗为证:「巴河有藕天下奇,洁身方正举世稀!体长三尺无瑕疵,心多一窍有灵犀。神品有花难移种,灵根独恋故乡泥。七百年间为贡品,佳藕天成列御席。」
以藕入汤,对于武汉人来说,是再自然而然的想法了。
武汉的汤,不叫「做」,不叫「熬」,不叫「炖」,而叫「煨」。而且,武汉人煨汤,用一种专门的锅,叫「铫」,一种不上釉的素陶瓦罐。只有用铫煨出来的汤才算地道。